“咕噜咕噜……”
沉重的行李箱,底部的轮子在水泥地上滚动发出粗糙的声响。
寂寥而沉重的黑,只有路灯发出微弱的光亮,隐约可以看见脚下的路。
“汪……”
从暗黑的远方传来几声犬吠,凶狠的声音被距离削弱,听起来就毫无气势。小区门口不远处停着两辆黑色轿车,站在车外等候的余菁菁伸出手不停地哈气,直到那个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
“我来。”
余菁菁走上前从千玺手里接过行李箱。
司机帮千玺打开车门又关上,车内暖气很足,玻璃上液化生成了一层厚厚的雾气,将千玺的视线完全阻隔。
“少爷……”
余菁菁坐到了副驾驶,询问的口气,声音很小,听起来胆怯而小心。
沉默了几秒,千玺点点头。车飞快的行驶起来。道路两旁的树木、破旧的房子、发着昏暗亮光的路灯在飞快的后退。
“呜……呜……”
“哗啦……哗啦……”
黎明前凛冽的风与大地、房屋树木和疾驰的汽车直面碰撞,海浪撞到礁石上,发出如同哽咽的声音。
车很快上了高速,而天始终不亮。
千玺缓缓闭上眼睛,浑身冰凉。
王俊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九月刚入秋的时候他遇见了一个男孩子,那时候天还没有变冷,南城大片的桐树茂盛葱郁,可那个男孩子却穿着很厚的外套。
他总是一个人,走路的时候微微低着头,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棵会行走的白杨树。
王俊凯被自己的想象力逗笑了。
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严肃,因为他想起来,那个时候自己真讨厌他,他的眼睛里是跟海一样无边无际的疏离与冷漠。
他从来不看自己,无论自己怎么欺负他,他的眼睛里都没有自己的影子。
可是,他唱《好久不见》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模糊的身影,干净又可爱的样子,不是自己这样残破不堪的模样。
王俊凯你不要去靠近他!
所以王俊凯每天都要这样对自己说。
可是怎么办呢?
他的温柔如被,包裹自己在每一个不安夜晚颤抖的身体。
罗春说,他是一颗裹着糖衣的毒药,王俊凯你离他远点,再远点。
罗春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是那样特别的一个存在,因为他们不会懂,没日没夜的被噩梦纠缠,好不容易睡着却又在半夜突然痛哭醒来,看见身边是无尽的空荡和黑暗的那种绝望,比毒药还要令人恐惧的绝望。没有一只手可以让他抓着,没有一个人能抱紧他说,
没事了,王俊凯别怕,没事了,都过去了。
没有人那样,所以,永远都过不去。就那样活生生的被折磨了三年。
后来他出现了,他什么都不做,自己就会觉得安心,只要在他身边就会安心。
所以说,怎么会不特别呢?
王俊凯,不要打架了。
他说过这样的话,王俊凯记得。事实上,他说的每句话王俊凯都记得。
王俊凯是一中的老大,他打架从来不会输。
但是大云知道,罗庭信知道,林子航知道,罗春知道。
他不是超人,他只是不要命而已。每一次都往死里打,对方怕死,王俊凯就赢了,王俊凯不怕死。
一个人如果连命都可以不要就会变得无所畏惧。
可是没有用,他们知道也没有用。
只有他,
他默默地帮自己处理好所有的事情,然后面无表情地说,王俊凯,不要打架了。
王俊凯很多次都想问,
千玺啊!你知道我疼吗?拳头打到我身上我也会疼。
所以说,怎么能不喜欢呢?
可是,刘志宏说的对。他说,王俊凯你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你自私的要把他禁锢到死。他还说,王俊凯,你不要把他拖进你那令人作呕的人生。
对啊!生活在永远发着恶臭的泥潭里的我,怎么能喜欢那么美好的你呢?
连偷偷喜欢你的心意都让自己觉得恶心。
所以,当你第一次主动把我拥进怀里的时候,我在你背后死死咬着嘴唇,浓烈的血腥味灌入口腔,就是不敢松口,害怕一松口那句话就会跑出来,
不要走,易烊千玺,不要丢下我。
晚上回家的时候,王俊凯接过他递过来的掺杂安眠药的牛奶,笑着看着他心满意足的喝掉。也就是那个时候,王俊凯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件事重新排序了。
王俊凯喜欢易烊千玺。
喜欢易烊千玺。
易烊千玺。
……
北京
“啪……”
细小而结实的皮鞭抽打在身体上发出的声音,光着上半身的千玺后背瞬间浮现出一条血红的印子,易母牵着一个小男孩站在客厅尽头,
“离家出走让父母不得安心!这打得是你的不孝!”
“啪……”
没有间歇的,鞭子再一次准确落在后背上,更加残忍的声音在客厅传开,
“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这一鞭子打得是你的无用!”
用尽全力般抽打,之后的怒吼似乎更加耗费体力,易父弯腰微喘。跪在地上的千玺始终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可是后背上已经裂开了触目惊心的两道口子。
“说!知不知错!”
一声不吭,
“啪……”
“啊……嘶……”
“钧聍……”
第三鞭子抽到背上的时候,不知道易父用了多大力气,狠狠咬住牙根的千玺也没有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后背上的血滴在洁白的地毯上,易母不忍大叫,
“千玺……”
“这一鞭子。”
易父瞪着猩红的双眼,
“打的是你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自甘堕落!”
“咚……”
沉重的闷响,如同一颗子弹准确无误的打在了他的致命点,跪了一个小时的千玺直挺挺的栽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不停的抽搐着,易母尖叫着跑过来,
“千玺!千玺……管家!管家!”
客厅尽头的小男孩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的背影不敢哭出声,用肉嘟嘟的小手捂住嘴巴抽泣着,他一辈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管家含着泪飞奔出门叫医生,易父转身上楼,拿着鞭子的手不停的发抖。四十几岁,正是一个成功男人意气风发的年纪,可他精心打理的头发里却已有了无法掩藏的白丝。眼泪克制不住的顺着脸庞滚滚而下。这么些年来,第一次,第一次看见他的儿子,在所有人面前,受尽委屈般,
嚎啕大哭。
“王俊凯,王俊凯……”
王俊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初二下午,阳光从玻璃窗射了进来,刺的眼睛生疼。消毒水的味道猛烈的灌进体内。
“王俊凯……”
王俊凯抬起眼皮,罗庭信那张因为紧张而拧成一团的脸映入眼帘,
“你醒了?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像一阵风一样跑出去又回来,
“没事。”
医生检查完对罗庭信说,
“真的没事吗?不用洗胃吗?”
“不用,剂量很小。”
“那他为什么睡了那么久?你再看看,医生你再好好看看。”
罗庭信不放心的问了一遍又一遍,
“那种剂量按理说昨天中午就应该醒过来的。”
“那他为什么还是没有清醒的样子?”
“可能是潜意识里不想醒来,也可能是身体过于疲惫。”
确定没事后,罗庭信不胜感激的送走医生,王俊凯想叫医生,可是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医生,你要好好检查啊!怎么会没事!我的心脏好像坏了,莫名其妙的痛,是要人命的痛啊!
“王俊凯,王俊凯你哪里还难受吗?饿不饿?渴不渴?来,快起来喝点水……”
罗庭信跟麻雀一样唧唧喳喳的跳来跳去,当他昨晚上在房间里找到昏睡不醒的王俊凯时,毫不夸张的,他吓到心脏骤停。
“对对,我去给你买吃的,你一定饿了,给你买粥,我去买粥……”
“啪!”
毫无征兆的一个巴掌呼到罗庭信头上,罗庭信愣在原地,
“你是不是有病?!罗庭信你是不是有病?!我特么在家好不容易睡个觉你把我弄医院来干嘛?!”
王俊凯气急败坏的怒吼,反应过来的罗庭信跟傻子一样笑开,
“你还有力气打我真好啊!来,再打一巴掌!”
“你有病啊?!”
“你平时打我不是这个力度的,看来还是病没好!”
“罗庭信你的病才是一刻都不能耽搁了!”
“你再打我一下嘛!王俊凯你再打我一下……”
……
睡醒了,梦也醒了……
……
“哥哥……”
漆黑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怯怯的叫喊,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口,因为不够高所以即使踮起脚尖也够不着灯的开关。趴在床上的千玺扭过头,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小男孩跑到床边,手里攥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哥哥给你。”
千玺费力地坐起来,稍微一动,后背的伤口就撕心的疼。是两块粉色凯蒂猫棒棒糖,千玺笑着剥开,一人一个。小男孩含着棒棒糖看起来很高兴。
“好吃吗?”
千玺笑,男孩用力点头,
“管家爷爷说哥哥喜欢吃,我就留了好几天久,等着哥哥回来一起吃。”
对时间还没有概念,即使他也不知道好几天是几天,但看着千玺的表情却是无比的认真,像是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千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小男孩跟得到肯定一样爬到床上。自己走的时候他还那么小,可是他却知道自己是哥哥,大概这就是血浓于水。
“哥哥疼不疼?”
还记得千玺被打,小男孩一上床就跑到他身后看他的后背,
“不疼。”
千玺对小男孩笑,小男孩眼睛圆溜溜的看着千玺,然后说,
“我给哥哥吹吹。”
说着就趴到千玺身后,朝着他后背小心翼翼的呼气,
“呼呼……呼……”
因为嘴里含着棒棒糖,口水也一起被吹到后背上,千玺觉得好笑,
“呼呼……”
“呼……呼呜呜……呜……”
吹着吹着小男孩突然哭起来,千玺连忙回头,
“怎么了?”
小男孩哭的泪眼婆娑,一把抱住千玺的胳膊,
“哥哥骗人,哥哥疼……”
“哥哥不疼,哥哥很快就好了的。”
千玺将小男孩搂进怀里,眼眶发热,
“哥哥很快就好了的……”
千玺重复着。
抱了一会儿,小男孩止住眼泪,千玺把他掉在床上的棒棒糖捡起来递给他后,就又恢复笑容,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哥哥说不疼就不疼。
“哥哥……”
在床上蹦蹦跳跳,不时叫一句哥哥,也不管千玺有没有回答,玩儿一会儿接着叫哥哥。
“哥哥……”
“嗯。”
“哥哥……这个也是哥哥……”
在床上跳的小男孩忽然踩到什么,拿起来递给千玺,肉嘟嘟的小手指着照片上的人,
“是两个哥哥。”
千玺将照片接过去,将小男孩环在怀里。
“哪个是哥哥?”
小男孩指了指照片上的千玺,然后又指了指旁边的人,
“这个也是哥哥。”
“这个不是哥哥。”
耐心又温柔的解释,照片上的两个人穿着相似,千玺误以为小男孩认错。可小男孩想了一会儿突然说,
“那他是哥哥喜欢的人。”
直抵心脏的刺痛
“是吗?”
小男孩水汪汪的眼睛好奇的眨着,浓黑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
千玺握着照片,照片里面他穿着干净白衬衫,安静的站在自己身边,微微扬起下巴,倔强而高傲,干净又美好。
“他是哥哥……”
沉默了好久以后,千玺还是回答了,可是小男孩太小,他嘴里的喜欢是和喜欢棒棒糖一样的喜欢,那几个字对于他来说太深奥。可是最终他会明白,在他长大以后就会明白。
然后他就会跟他说,你别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