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屿少年（四十六）
北京。
“易总……”
下午三点，猛烈刺眼的阳光从23层落地窗照射进易钧聍的办公室，然后被百叶窗切割成条状落在地上，阴影与明亮错落有致。余菁菁站在办公桌前面，双手交叉握紧。即使刚升为易钧聍的特助不到三个月，她的历练也足以让她在任何危急情况下淡然处之，可是在她刚刚收到南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后却不安的厉害。易钧聍始终没有说话，沉默了2分钟后余菁菁再次开口小心翼翼的叫了声易总，背对着窗户的易钧聍面部没有太多表情，在余菁菁不安地再次开口后，他打开桌子上的文件。
“15分钟后开会。”
余菁菁站在原地不动，易钧聍扫了她一眼。
“要我重复一遍吗？”
“少爷被拘留了。”
“易家只有一个少爷，现在在幼儿园。”
“可是易总……”
易钧聍将手里的笔放到桌子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余菁菁立刻噤若寒蝉，小声回答了句是退出了办公室。
门从外面被带上，从百叶窗缝隙里可以看见外面的人个个都是忙忙碌碌的样子，易钧聍按下遥控器，窗帘合上后他便与外面席不暇暖的人群完全隔离。他将眼镜摘下放到桌子上，闭眼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大约是太过劳累，忽然就疼的厉害。半躺在宽大的办公椅里的身影显得疲惫而消瘦，也让偌大的办公室也显得更加空荡。
闭上眼的瞬间易钧聍又想起那个时候，他将两张机票放到已经不吃不喝五天的千玺面前，一张飞英国的，一张飞南城的。他给了千玺两个选择，放下过去回英国重新开始，或者放弃现在的一切去南城，从此后他绝不会再干涉他的生活。
房间持久的安静之后没有意外，易烊千玺拿了去南城的机票。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易钧聍还是要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才能直视床上的人，家人，易家少爷的身份，这些，他好像都没有丝毫不舍留恋。
“你想好了，从明天开始，你不再和易家有任何的关系了。”
“对不起。”
张张嘴，声音嘶哑，这是易烊千玺将王源母亲送到南城安葬回京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易钧聍看见他眼眶红红的。
“好好照顾妈妈和弟弟。”
“这些跟你都没有关系了。”
“爸。”
走到门口的易钧聍驻在原地，这是那孩子过世后千玺第一次叫他爸。易钧聍没有回头，他的身子微微有些抖，鼻子也开始泛酸。明明是从不让自己安心的逆子，这一刹那他却百感交集，心里不断涌出来的那些情感让他忍不住想要落泪，他一直一直在等这一声爸，可是为什么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好像是要失去什么一样。
“也请您好好照顾自己。”
后来，很久之后，自己的二儿子慢慢长大，话也说的很清楚时候喜欢伏在自己旁边问这问那，他不知道那么小的孩子记忆力怎么会那么好，明明和他哥哥在一起的时间少的可怜却记得那么清楚。他拉着自己问了一遍又一遍，爸爸，哥哥还说了什么，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易钧聍每次都会想起这句话。
好好照顾妈妈和弟弟，也请您好好照顾自己。
南城。
被带走的原因是易烊千玺被人匿名举报吸毒，医院的检测报告是在下午2点左右出来的，尿检和血液检测都证明他有吸食海洛因。下午6点，在千玺被审问的第四个小时，做记录的警察上前一巴掌掴在了他的头上。
“我再问一遍，你家人的联系方式。”
做记录的警察十分不耐烦，浑身散发着怒意，但是面前的人始终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从检测结果出来后千玺便没有怎么讲话了，被打到的左半边脸麻麻的，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审讯室外面闹哄哄的。
“你不要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拿你没办法。”
“老大。”
另外一个年轻的警察推门进来，因为开着门，外面传进来的声音也大了一些，正审千玺的警察回头。
“怎么样？”
年轻的警察摇了摇头，审问千玺的警察起身和他一起往外走说着什么。门没有关，外面的声音从走廊传了过来，听得更加清楚一些。
“凭什么不让见？！罚款我也交了，你们说拘留就拘留啊！”
“警察局是你家的吗？你来办案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哥们儿脾气不是很好。”
……
隐约像是罗春的声音，低声下气的口吻，争吵和劝阻不断，后来门被路过的警察关上了，外面的声音弱了一些，到最后就没有了。千玺趴到桌子上，睫毛在脸上落下一层阴影。
“千玺。”
不知道一个人在房间呆了多久，大概是天气沉闷的缘故千玺趴在桌子上眯着睡着了，听见有人叫自己他睁开眼睛，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王俊凯，夕阳从窗户投射进来，明亮的光线将他的头发染成了金色。
“哪里难受吗？”
王俊凯将脸凑到千玺面前，很近的距离，他的眉头皱在了一起，眼睛里又是担心。见千玺摇摇头，王俊凯严肃了一些。
“最近去过哪里？”
“嗯？”
“去过酒吧吗？有没有喝过别人给的东西？最近接触过陌生人吗？有没有发生过奇怪的事情?”
王俊凯噼里啪啦的问，千玺又摇摇头，然后王俊凯看着他，
“你最近和刘川的人还有打交道吗？”
“什么？”
易烊千玺抬起低垂的眼帘，眼底闪过的不只一丝诧异，
“因为他吸毒被你送了进去判了刑，你打过交道的也就他们那些人接触过这些东西，他们最近有找过你吗？”
“没有。”
房间很安静，声音很轻又很重，像是下雨之前被水因子粘附变沉的空气，摇摇欲坠。没有人知道易烊千玺此刻的紧张慌乱是因为什么。
“等我想办法带你出去。”
王俊凯先起身，这样就比还坐着的千玺高很多，王俊凯揉了揉他的头发，千玺仰起脸看见王俊凯跟窗外的晚霞一样明灿温婉的笑容，坚定与温柔在他眼睛里融合。
“别怕，有我呢！”
夕阳西落之后黑夜就会慢慢袭来，无边境的黑暗与陌生的环境会让人害怕，可是抱着他的声音蹲在角落里就好像好了很多。他没有问过一句，易烊千玺你碰过那些东西吗？他的声音和眼底毫不质疑的信任像是小小的萤火，在黑暗的森林里发出一点点亮光。
可是王俊凯，你真的比想象中还要聪明很多，那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人没事吗？”
王俊凯出来后等在外面的罗春上前问，王俊凯摇了摇头。
“怎么样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局里咬得很紧，好几个关系挺硬的来说情都没用。”
“那就更奇怪了。”
“去酒吧吧！剩下的能帮上忙的也就雷哥了，刚给他打了个电话，让我们过去。”
王俊凯点点头，骑着机车和罗春一起往酒吧街驶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王俊凯开始不喜欢这些地方，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弥漫的酒精味让他不舒服，可是罗春还是看见他端着酒杯和雷哥那群人把酒言欢，一直到凌晨雷哥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包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放下酒杯去了洗手间，转身的刹那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见，额头上深锁的眉头其实一直没有舒展开过。
“你怎么在这儿？”
王俊凯在去洗手间的走廊遇见了林子航，比起王俊凯，林子航看起来更加惊讶一些，或者说慌乱，他下意识的先看了看四周，然后才看着王俊凯。
“几个玩伴儿过来喝酒，你怎么来了？千玺呢？放出来没？”
“还没。”
“别着急，这事儿不好办。”
还没等王俊凯回话，林子航又说。
“我先过去了，他们等着呢！有什么事情给我电话。”
林子航拍了下王俊凯肩膀然后走掉，王俊凯在原地站了会儿像是在想什么，停顿了会儿才进了洗手间。一天没吃饭又喝太多酒的原因，胃特别难受，弯着腰干呕了一会儿什么也吐不出来。
“还好吧？”
见王俊凯半天没有回去的罗春过来找他，见他弯着腰干呕担心的拍了拍他的背，王俊凯摇了摇头，起身用凉水冲了冲脸然后和罗春一起往回走，两人刚出门便看见对面洗手间出来了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
“白姐。”
王俊凯没有在意的准备走的时候，罗春却冲她打了个招呼，姿态略微低了些。
“过来玩儿啊！”
“嗯！”
白露随和地对罗春笑笑，眼神却不经意似得从王俊凯身上划过，然后没多说什么离开。王俊凯看见了刚才白露打量自己的眼神，像是无意扫过但是却又让人不舒服。
“谁啊？”
“白露，警察局副局的儿媳妇。”
“哦。”
王俊凯丝毫没有兴趣，没打算多说，然而罗春的下一句却让他直直定在了原地。
“就是刘川的表妹。”
“谁？”
“刘川的表妹。”
林子航压低了声音，见王俊凯一动不动看着自己有些奇怪。
“怎么了？”
“你有跟林子航说千玺被拘留是因为什么吗？”
“没有啊！不是下午才出的检测报告么？我一直跟你东跑西跑哪有时间告诉他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有没有可能警察局将结果给了学校？”
“不应该吧！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直接联系监护人的。”
【王俊凯，我请你喝可乐啊！】
【你怎么来了？千玺呢？放出来没？别着急，这事儿不好办。】
话剧排练结束时被林子航打翻的千玺的水杯和刚才他看见自己一时间慌乱的眼神在脑海同时播放，罗春推了推失神儿的王俊凯。
“你怎么了？”
“这边先交给你了，我出去一趟。”
还没有等到罗春回答，王俊凯已经快步离开了。
深夜，整个南城陷入了沉睡之中。被黑夜包裹的一中没有一丝声响，静谧的如同在结界之内。被乌云遮住的浅淡清冷的月光从窗户投进了教室，微风下摇晃的树影枝桠也一同被投了进来。
三七班教室里，林子航打开手机的用微弱的亮光照着脚下的路，他走到千玺桌子旁将桌子上的水杯扔到了后面垃圾桶，砰，发出撞击声。转身准备离开刚走了两步又折了回去，弯腰将杯子捡了起来然后往教室外面走。
“咚！”
保温杯从手里滑落掉到地上咚的一声然后滚落到桌子下面，在无比安静的教室里，这声音清脆到刺耳。
林子航看见教室门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王俊凯。
像是巨大的秘密被忽然拆穿，林子航瞬间变化脸色即使在昏暗之中也能看清。
“为什么这么做？”
“什么？”
是王俊凯先开的口，林子航的声音里有一丝丝发抖，
“为什么这么做？”
“是有多么不信任才会仅仅因为刚才的碰面就跟了过来？”
“你把那东西抹在了杯口所以在我喝之前故意撞翻，没有人告诉你他为什么被带走，你却知道事情很难办。”
“你好像把所有聪明都用在了除他外的人身上。”
林子航似笑非笑，
“他哪里惹到你了吗？”
“我只是要他离开。”
“你明明知道白露不仅仅是要他离开。”
“那是他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沉稳而压抑的声音，像是湖泊最深处的暗流涌动，林子航知道，这是他对人失望透顶时的声音，他仰着脸看着王俊凯。
“在你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的时候，在你看不见你身边人的悲伤喜悦的时候，在你的喜怒哀乐全部被他牵动的时候，在你的眼睛只看得见他的时候。”
“是因为我吗？你很清楚你为什么这样做。”
有时候会那样，你看着站在你面前的人，眼中却是对方多年前的影子。叶子反光，蝉鸣聒噪，为了盘子里的肉与对方打得不可开交，也敢在打架时毫不犹豫的往前冲绝不回头，因为知道他会用命帮自己断后。然后这些场景被即将来临的大雨冲刷，浮现起现在陌生的面孔，如鲠在喉，无话可说。
所以是如同无尽黑暗般无边的沉默，林子航再也没有回答，夜风逐渐大了起来，将树枝吹得哗哗作响。
王俊凯顺着走廊往前走，下楼离开。
其实谎言并不会让人难受，让人难受的是谎言被拆穿。那时候我就说过，每一个逝去的夏天都会在来年卷土而归，可是时光经过了秋日落叶簌簌的悲凉，冬日皑皑大雪的刺骨，再来的夏天里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大自然赋予的化学试剂，将一切都悄无声息的改变了。
很多人事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虽然头天晚上月色皎洁，可是第二天南城还是下雨了，倾盆的大雨将整座城市都浇得狼狈不堪，马路上的积水没过了膝盖，乌云黑压压的像是要塌下来。从千玺被带走后就没有来过学校的王俊凯在第二天上午第二节课时出现在教室门口，他从头到脚淌着水，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脸上，然后在所有人注视下冲进教室一拳将林子航打倒在地上，全班人都尖叫了起来。没有人见过这样暴怒的王俊凯，他骑在林子航身上狠狠的将拳头一拳一拳砸在了他脸上。任凭老师和反应过来的罗庭信怎么拉扯，他都不肯松手，像是要撕碎林子航一般毫不留情的打在他身上。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王俊凯！”
大云扑到林子航身上挡住他，王俊凯的拳头在距离大云脸两厘米的地方停住，罗庭信冲过来死死拉住他，王俊凯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不管不顾的将四周的桌子全部推倒，书、试卷、水杯所有的东西都散落一地，整个教室一片狼藉。没有人敢啃声，英语老师跑出去叫人了。
“你们先出去。”
罗庭信对不知所措的同学说，班里的学生就如获大释地往走廊跑。一时间班里就剩下王俊凯、林子航、罗庭信、大云和林小雅几个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毁了他是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满脸是血的林子航站起来，
“25克，林子航！你知道25克是什么概念吗？！”
王俊凯甩开罗庭信，他指着林子航的手颤抖的厉害。
“三年！判三年也许7年你知道吗？！”
“你在怀疑我？”
林子航擦擦嘴角的血，他眼里疑惑吃惊受伤汇合交融。
“在他杯子里放东西的是你！”
“林子航？！！”
忽然明白什么了的林小雅厉声叫了出来，王俊凯却暴躁的打断她。
“出去！”
“我们先出去。”
大云拉住难以置信的林小雅将她往外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王俊凯快要失控了。
“去自首！”
“我做了什么？我凭什么自首？！”
“林子航！”
王俊凯瞪大的眼睛血红血红的，他承认他几乎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如果面前的人不是林子航，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撕成碎片。
“你是要他死！”
“是你要我死！”
“你现在是为了一个女人在对我大吼大叫。”
“那你呢？”
林子航咆哮，
“你又是为了谁对我大吼大叫！”
“砰！”
林子航被王俊凯掐住脖子推到墙壁上，
“如果他有什么事情，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松手！”
第三个人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还未松手的王俊凯忽然被一个巨大的力气推倒，他和林子航都诧异的看着对自己动手的罗庭信。
“王俊凯你还记得你曾经说的吗？”
罗庭信面无表情，可是看起来又失望透顶。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们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你会站在林子航这边，你还记得吗？”
【“如果有一天你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你会站在哪边？”
“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当然是林子航。”
“是吗？”
“不然呢？”
“你最好是。”】
“那是在他没有这么卑鄙之前！”
“轮得到你管吗？他堂堂易氏集团的大少爷出了事儿，用的着你不自量力的去管吗？因为一点点不对就怀疑林子航，你的聪明为什么不用在易烊千玺身上？！为什么不去看看他到底有多可疑？！”
“跟我去警局！”
没有听见一般，王俊凯没有理会发怒的罗庭信，起身抓住林子航往外拖，罗庭信跑过来拉却被王俊凯一把推开，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王俊凯！”
“你TM给我闭嘴！”
下课铃声响起，教室以外的地方瞬间人声鼎沸，唯独教室内没有一丝声响，王俊凯瞪着眼睛，他抓着的林子航的胳膊几乎要被捏碎。
刑法第三百四十八条，非法持有海洛因或者甲基苯丙胺十克以上五十克以下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以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及罚金。
昨晚一夜未睡的王俊凯在清晨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警察在千玺家里找到25克海洛因。
一点慢，低产，不弃，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