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10点的时候北京漫天大雪,夜深气温降到了零下。宴会结束千玺回到车内,余菁菁汇报后,他只淡淡地说了句回家。车内没有开灯,路灯从窗户一侧投进来,阴影便占据了他脸的一半。
“西直门桥区、大望路、两广大街以及广安门外堵车尤其严重,开车的朋友注意尽量绕路而行……目前气温是零下4度,在外的朋友要注意保暖……”
广播里不断更新实时路况,可对全程堵塞的交通没有任何改善作用,井然有序的车队依旧纹丝不动。千玺眉头微蹙,伸手打开车窗,冰凉的寒风夹杂着雪涌了进来,大片的雪花沾到脸颊上,刺骨的痛感。
“把窗户关上吧!”
不断涌进的寒风很快将车内的暖气驱逐出境,寒冷占据着车内每个角落。余菁菁对看着窗外发呆的千玺说,
“小心感冒。”
“会的吧?”
“嗯?”
突然的反问让余菁菁愣了下,千玺说,
“这么冷的天会感冒吧?”
“你早就料到了吧?”
余菁菁问,
“知道他不会离开。”
刘志宏找到王俊凯的时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广场中间,僵直的身体看起来又强悍又单薄。他的头发和肩膀上都落着薄薄的一层雪,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和他脸一样惨白的颜色。
刘志宏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细碎的声音,王俊凯猛地抬起头,
“千玺!”
“……”
欣喜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眼睛像老旧的白炽灯,唰的亮了起来然后又瞬间黯淡下去。
刘志宏在距离他两步的地方停下,他伸手想要掸掉王俊凯身上的雪,王俊凯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跟我……”
“你怎么在这里?”
他下意识的动作和口气是不知威力的武器,让被打断的后半句如鲠在喉,刘志宏抬起头,努力笑了笑,
“苦肉计这么老套啊?”
“你来这里干什么?”
王俊凯扬起头,斜睨着看他,风便从他脖子灌了进去,凉意再一次遍布全身。
“来接……”
刘志宏吸了吸冻红的鼻子,
“过来玩儿的。”
“哦。”
王俊凯眼角微微上挑,表情是毫不在意的冷漠。可是如果他多看几眼面前的人就会发现,他的两只鞋子不一样,他的羽绒服里是来不及换下的睡衣,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倦意和拼命掩饰的心疼。
“王俊凯。”
“干嘛?”
“一个人坐车有点无聊。”
刘志宏很不经意的样子,
“你要不要顺便跟我一起回去?”
“……”
王俊凯吃惊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怪物,
“你有病吧?!”
“他不会来的。”
刘志宏说,
“不要等了。”
“你怎么知道我……”
忽然生出的念头像是黑夜里的一道闪电,强烈的白光在他脑海一闪而过。也许是因为真的太冷了,王俊凯毫无血色的嘴唇开始微微发抖。
“你是来见他的?”
刘志宏握着拳头,
“他要去英国了。”
“……”
其实这算不上是对上面问题的回答,可如刘志宏所愿,他看见王俊凯眼睛里逐渐开始泛着比失望更落寞的光,无法克制的绝望和大片的难过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他的身体。他与生俱来的自尊和仅剩的希望,被自己这句含糊不清而又残忍的话撕成碎片,和漫天的雪花一起落到冰冷的大地,无迹可寻,消失殆尽。
刘志宏想,这是多么聪明的回答。模糊又清楚的让他理解为,千玺和自己见过面而绝不见他。刘志宏又想,那他是有多喜欢呢?究竟是有多喜欢才会让那样聪明的他自卑不安至此。
“你知道吗?我学过一个词。”
沉默很久的千玺开口,余菁菁扫了一眼后视镜,看见他漆黑的眼眸湿漉漉的,
“……”
“拱手让人。
“千玺……”
余菁菁叫他千玺不是少爷,她的心也隐隐作痛,
“没有彼此,你们才会幸福。”
“可是……我真的……”
街道两旁的建筑物灯火辉煌,应接不暇的霓虹灯打在黑色车窗上,光影斑斓,映衬的车内更加昏暗。
“很想见见他。”
千玺将20号的机票改签到了16号。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易母推开千玺房间门,拉好背包拉链的千玺回头,
“嗯。”
床上的被子整齐的摆放着,像是昨夜根本没有打开过。沙发旁边放着两个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易母看了眼敞着的衣柜,并没有带走几件衣服,可行李箱却是满满当当的。
“千千……”
“嗯?”
“你不打算回来了是吗?”
眼眶瞬间弥漫起雾气,她知道,他把重要的东西全部带走了。
“……”
“你还在恨我们。”
“妈……”
千玺冲易母温柔地笑了笑,他的笑容像冬日午后阳光照射的湖泊,温热的表层下是万年不变的寒冷。
“好好照顾自己和弟弟。”
“少爷夫人,车已经准备好了。”
司机走到房间门口说,千玺点头,司机走进来将行李搬下楼,
“千千,”
易母叫住准备下楼的千玺,
“去跟你爸打个招呼吧!”
易钧聍今天没有去公司,可千玺也不会认为他是为了自己。从小到大,他一次都没有送过自己。
“我该去机场了,该晚了。”
“千千……”
易母再次叫住千玺,眼睛里是他不忍再看第二眼的乞求,
“他是你爸爸。”
“快不行了。”
管家站在书桌前面,易父摘下眼镜放到桌角,
“还剩下多长时间?”
“不到半个月了。”
不是沉默,房间里有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昨天清醒的时候,恳求把她送回去,和那个孩子葬在一起。”
“去安排吧!把后事料理好。”
“她……不希望火化。”
“送骨灰回去,不要引起注意。”
管家迟疑了会儿才开口,小心翼翼的口气,
“她说,害怕骨灰撒到海里那个孩子认不出来她,她还说……”
易父抬起头,
“她想见少爷一面。”
“不可能!”
易父忽然提高音量,
“昨晚在地上跪了一宿。”
“是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吗?!易家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平静如同叙述的口气却也让人不寒而栗,易父重新戴上眼镜,一尘不染的镜片泛着亮光,管家不敢再多说,低头站在一旁,
“把她骨灰送回去。”
“砰……”
门被猛地推开,易父和管家循声看过去,上楼道别的千玺在极力克制自己发抖的身体,他瞪着腥红的双眼,
“易钧聍,你还是人吗?!”
……
到达北京郊外的疗养院后,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低矮的天空灰蒙蒙的,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的丝毫不透。
从三楼楼道窗户看向外面是一望无垠的芦苇,风一吹,便发出如同深秋梧桐落叶扑簌扑簌的声音,它们成群结伴的散发着毫无生命力的枯黄,大片的、低垂的。
“少爷,医生来了。”
千玺收视线,医生点头问候,带着他们走进了病房。
“近期一直这样,比较嗜睡。”
“情绪呢?”
“情绪比较稳定,意识也比之前清醒很多。”
医生向管家汇报这两天的情况,千玺站在病房中间,看着对面病床上安静躺着的女人,床尾的支架上挂着一个透明的牌子,上面写着三个字,杜隐月。
“饮食呢?”
“还是靠营养液维持着。”
天色越来越晚,室内的光线也越来越暗。
【我先过去了,源源你要快点哦!】
脑海里是她温柔的声音和得体优雅的笑容,那时候,即使是他的母亲,自己也并没有机会过多接触,唯一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们回南城的机场。她宠溺又担心的看着王源说,
源源你要快点哦!
即便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让他们不得不离开北京,却也丝毫没有将怨气发在自己身上,那样温柔的对自己笑。
“那个孩子出事后的第三个月……跳海自杀。”
不知什么时候医生已经出去了,管家开口,千玺回过神。
“被附近的渔民救了上来,醒来后精神开始不正常。易总安排人把她接到了北京,治疗了很久都没有成效。后来就把他送到了这里,安排专人照顾她。”
“滴……滴……”
点滴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被自动放大,针头插在那个女人满是针孔的手背上,营养液一点点的被输进她的体内。
“去年查出来的乳腺癌晚期,她的身体状况也无法……”
“砰……”
话音戛然而止,还未反应过来的千玺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迅速将自己拉开,一个杯子与自己擦肩而过撞到墙上,发出强烈的撞击声音,玻璃碴子溅了一地。
“王源!你这是第几次了!看看几点了!”
床上躺着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坐在床上指着千玺厉声尖叫,
“你是不是又去打架了?!”
“少爷我们先……”
管家想要带千玺先出去,他见识过杜隐月发病时的样子,只是还未说完,千玺就被扑过来的女人打到脸,管家连忙推开她将千玺护在身后。闻声赶来的医生护士将她按住,拖到床上打了镇定剂,大吵大叫折腾一会儿后药效发作昏睡了过去。
“好了。”
医生将千玺左脸上的抓痕处理完,管家稍微松了口气,
“什么时候能清醒?”
“这个不好说。”
医生回答,管家点点头,然后对一旁看不出表情的千玺说,
“少爷,今天我们先回去吧!太晚了。”
“还剩多少日子?”
千玺望向医生,
“熬不过这个月了。”
空空洞洞的风声,电子仪器发出的冰冷声音,管家张嘴说出的话……耳边的一切声音都被屏蔽,千玺挪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步步艰辛的走到病床边上,看着被疾病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杜月隐,直直地跪了下去。
千玺感到有一种恐惧像是自地狱的巨大的藤蔓,紧紧地缠着他的身体,越想脱离,缠的越紧。
心脏里有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不停的抽搐着,那种清晰的疼痛让逼着千玺直面他刻意模糊的回忆,
那时候的他,独自握着电话对自己说完喜欢,看着刺骨的海水一点点淹没自己,和着黑暗无边的夜色,一步步的和死亡靠近,他该是有多害怕,那么胆小的他该有多害怕。
千玺终于明白,无论他怎样挣扎,都逃不过他那庞大无垠浓雾漫漫的人生。